那是临近晚冬的时节,响晴的天,忽一场雪,把元旦打了个激灵。雪很大,从寝室穿过操场到厕所的当儿,整个人连眉毛也白了。恍惚间,千树万树梨花开。洛风很响,看不到北京样的飞沙走石,却听到哈尔滨样的寒冷。
阳历年刚过,我收到一笔300块钱的稿费。室友们说要请客,嚷三叫四地往兜里摸。看捱不过去,狠下心到老乡吕砖头的小吃店里撮了一顿,花了100多 块,还欠了个人情。早就看中了洁雅超市里高挂的七匹狼线衣,想想离放假还有十个指头还不够数的日子呢,看来还得让那些狼们在这个大雪纷飞的冬天里多呆一段 时间了。说放假也就到了,这期间块儿八角针头线脑的花销折腾也就折腾吧,买了票,口袋里只剩下十多块毛钞了。收拾好行李,觉得像缺少点什么,坐下来仔细想 想,才发觉还没给家里捎点东西呢。在外上学,每逢放假,或多或少,我都会买点东西带回家。不求贵重,不求名产,只想带一点爱心给父母,让他们在不分季节的 苦愁劳累里增一点梦想与希翼。
十几块钱,能买点什么呢,我犯愁了。回家的那天早上,我像只水桶在街上乱晃悠。摊主们大声地吆喝,十多年的熟人似的大老远就和我打招呼。说这桔子不赖,那甘 蔗甜,这梨个儿大,那苹果圆,叫嚷嚷地炸了头皮。到了街尾,见有卖猕猴桃的,心想我们那儿小镇县城里是不会有这种东西的,块儿八角的价钱,也可以接受,就 倾囊全买了。 到了家,小年夜已经过了。哥哥姐姐来电话说离家远,单位又不放假,过年就不回来了。家里很冷清,我不敢想象要是我不回来的话,在这个万家同庆的大年夜父母该 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守岁。年货基本没置,油盐酱醋调料倒是买了点,在厨房的小桌子上像拖着鼻涕的小孩子挤挤靠靠的一大堆。母亲笑着说:“就等着你回来办年货 呢!”我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母亲的话外音我是知道的——要是我不回来的话,这个年就敷衍着过了。 晚上吃过饭,我从行李里掏出猕猴桃递给母亲。母亲没见过这种怪头怪脑的东西,说这是啥呀?父亲在一旁嘲笑:“那不是山药蛋(学名土豆)吗,还问!”看到母亲 和父亲一直争执不下,我就说出了名字,母亲和父亲都很希奇。我想母亲在这个当儿会好好地吃几个猕猴桃消消食的,想不到母亲递给父亲两个,很满意地说,留下 的走亲戚用吧。我说就是走亲戚也用不了那么多的,你尝尝吧。母亲犹豫了一下,没搭话,收拾碗筷到厨房里忙活去了。我家就那么几家亲戚,我坚信走亲戚是用不 完的,我同样坚信母亲会在一个空闲的午后或晚上坐下来品尝几个猕猴桃的。但母亲好像总有忙不完的活儿:做饭,洗衣,贮藏萝卜,清理院子,哄小侄子。一岁多 的小侄子闹的母亲整夜整夜睡不好,半夜还要起来沏奶喂他。这是母亲最苦的。有时我怕母亲受不了,总想帮她一把,做菜时往灶里添一把柴,洗一下菜。但母亲总 不让,说我做不好。大年夜,我卧在沙发里看春节联欢晚会,满耳里却是厨房里母亲做菜时所发出的锅碗盆罐声。过了年,母亲又忙着招待客人。我看看书,走走亲 戚,和朋友聚聚,三两五两的白杨喝几次。这猕猴桃的事,也就抛在脑后了。 正月初六,我说要到学校去。家里太闷,连续的大雪雨水,村子里泥泞不堪。出不了门,没个去处,浑身上下窝憋的不是个劲儿。再说家教的学生也开学了,我还要去做家教。母亲不舍,却很理解。说,过了十五再走不中吗?见我没吭声,就帮我收拾东西,母亲向来是不让我插手的。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火车上人真多,拥挤的想骂娘。掂包的,扛被褥的,打手机的,甩扑克的,甚至有喝酒划拳的,叫嚷嚷的让我头发晕。想找点东西来润润喉,就 往脚旁边的纸箱子里拨拉。突然,手触到了几个滑碌碌的东西。我心一惊,猛然想到了什么,把上面的东西胡乱地拨开,十多个猕猴桃兄弟似的呆头呆脑地挤在一 起,是那样的紧密,那样的亲切。我愣在那里,这么多年来在外面受了那么多羞辱那么多苦,我都从来没有掉过泪。此时,想着母亲的劳苦,母亲的好,禁不住潸然 泪下。 车过郑州,落雪了。白茫茫的雪,天地间一片。车速很快,把白雪覆盖的连绵的群山都扯在后面,却扯不开故乡的影子。悠悠数十年,风雪变痴情;遥遥千里路,也寄一片心。母亲呵,你什么时间能有一个空闲的午后或晚上呢?来品尝一下酸酸甜甜的猕猴桃。